你是前世就曾去过西藏的人，你的灵魂飘荡在各处，有天看到酥油灯在黑暗中阒然一灭，烟雾混于夜色，诵经声起伏。你闪过一句不信，却双手合十，心里涌出热泪。
色拉寺是格鲁派拉萨三大寺之一（另两大寺庙为哲蚌寺与甘丹寺），离拉萨市区最近，占地规模比大小昭寺、布达拉宫都要大。从进入寺门开始，有长长的石板道，拾阶而上，一直可以走到辩经场。这是其中一座经房，如果你看的够细，会发现一只白色的猫猫在窗台上。色拉在藏语里的寓意为野玫瑰盛开的地方。我不知道古人的野玫瑰是不是今人的野蔷薇。这个季节从山脚一直到山顶，都会遇到米黄色的蔷薇花，有些单株而立，有些蔚然成林。除了蔷薇，还有大片的紫色小花，和川西白刺花很像。在枯山的峭壁上，陡然发现浓郁的紫，像梦境一般不真实。偶然有牦牛慢悠悠从花草堆里钻下山，坡很陡，它们一点也不慌。但色拉寺上百条狗会告诉你，热闹和聒噪，才是群居动物的日常。它们狂吠、斗殴、交配、繁殖，彼此间所有的爱恨情仇被人类浓缩为一句话：小心野狗伤人。人类的文字很神奇，它们在未见者之间传意，又会在亲密的人之间筑墙。如果彼此都有空，不妨把口罩摘掉，面对面好好辩一场。色拉寺辩经会让人对藏传僧人产生疑虑，为什么他们不像内陆僧人那样静思。藏传佛教除了有禅定悟道，也非常重视逻辑思辨。只有通过辩论考问，才有可能获得格西（博士）学位，成为高僧。五点左右，辩经场逐渐安静下来，僧人回到自己的禅房。因为有时差，此刻相当于内陆三点，太阳略有西斜。色拉寺有很多禅房，房屋基本高达二三十米，呈梯形。它们被长长的过道分为两侧，每侧小路纵横交错，你可能在路的尽头又遇到新的小路，也可能会在路的尽头看到山的起点。在山脚，一位老阿佳在无人的地方念经，希望没有扰她清净。另一位老阿佳，你与她一起饮过山泉，她爬山爬得很慢，但你走走停停，偶尔发呆，最后她依然在你的前面，越来渐远，如光影的时针。一位不会再有梦魇的小孩鼻子涂着灯灰，从你面前走过，她表情淡定，好像已经看清人生就是苦修。
下密院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最高学府，色拉寺的格西才有可能成为下密院的僧人继续进修。每到考学季，就有家长和考生来许愿。他们将糌粑装进僧袋，压实，以苹果封好，期待高中。最喜欢下密院的原因是他们会做糖果放在台子上，怕你不够，还会扯一块塑料布包好塞到你兜子里。这还不是结束，如果你跟着人群走到二楼，如果你恰巧看起来又矮又馋，你还会收到水果。在门口，一位老阿佳在静坐，轮廓分明，牙齿已经掉了，她的肤色在岁月的呼啸中有了厚厚的包浆，如西藏的色彩一样有力，很美。你兜里装着吃的，但又觉得难为情，想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的吃完它们。但不巧又走进一座寺庙。穿过狭长的楼梯进入二楼，视野豁然开朗。远处有山，眼前有花，刚好适合。如果旁边还有人，那就更好了，一起分享。在漫无目的中，你又遇到一座寺庙，荒废的。一群鸽子在寺前啄食，看到你走近，扑棱棱飞起。僧房现在住着藏民，她们一边洗衣一边歌唱，楼上有人探出头来打趣，笑骂几声。在寺庙的左侧，有一棵巨大的榆钱树，和内陆相反，这里是先结榆钱再长叶子，叶子逐渐肥大的时候，榆钱就变得干枯，开始往下落。这个季节，地上总能看到它们，这里没有人打扫，更是满地都是。这是一个破败的地方，有时破败比完美更能打动人，它契合人心里的那个荒凉之地，安静、不需要刻意、不需要精力、可以不喜不悲、可以无人来访。小昭寺藏在巷子里，原供奉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摩尼12岁等身像，现供奉尼泊尔尺尊公主献给吐蕃的释迦摩尼8岁等身像。寺庙建筑为汉藏风格，在特殊十年被毁坏过，后重新修葺。大昭寺受到佛教徒的尊崇，第一个原因是先有大昭寺才后有拉萨城，第二个原因是大昭寺供奉着12岁释迦摩尼等身佛像。环佛像外圈为囊廓，大昭寺外圈为八廓，而将布达拉宫，药王山，小昭寺包含在内的大圈称为林廓。萨嘎达瓦月，磕长头者非常多，寺庙外有些青石板已磨出光滑的凹印。阳历5月12日（藏历四月初一）是西藏的萨嘎达瓦节的开始，为期一个月，相传这是佛祖释迦摩尼诞生、悟道、涅磐的月份，藏族人转经、放生、食斋。阳历5月26日（藏历4月15）转经的人尤其多，以大昭寺为中心的外林廓三四点就有人开始转经，在人流中，总能见到有人推着轮椅，有人拄着拐杖，有人推着婴儿车，有人牵着羊，有人背着娃娃。当一个小时后，你站在天桥上喘气，看着晨曦下的布达拉宫，一分钟内云变成彩色，山影重叠。同伴对你说：go on。在三个小时后，你饥肠辘辘的出现在屋顶，点了一磅奶茶，雾已经散去，阳光正好。经历过一些寺庙和转经，你没有感受到现在的你与昨天有何不同，没有生出更多的慈悲，也没有生出更多的智慧。还有很多寺庙没去，你浪迹在拉萨街头。这是个雨后的下午，空气很好，你想去药王山。在途中，你经过广场，看到了布达拉宫的影子。你感叹水是万物的眼睛， 自然界的大部分平时都是既盲且聋且痴，水附着着，万物才能看到万物。你生出了身为人的自豪，但你逐渐惭愧，你慢慢意识到你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你的眼与耳与心，平时也是大概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