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丨夕光中的查理大桥和伏尔塔瓦河

“我的生命和灵感全部来自于伟大的查理大桥”。据说,这是卡夫卡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位出生在查理大桥边上的犹太人,视这座古老的石桥为他生命的摇篮和创作的源泉。诚然,每一位伟大的作家,总有他一生都无法割舍的故乡情结和写作母题,卡夫卡如是。

     细雨中作别了卡夫卡墓地,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查理大桥。看看这忽晴忽雨孩儿脸般的天空,想着,或许今天还能在查理大桥上看到日落的美景呢。

     乘坐地铁至查理大桥,小雨解我意,果真停了,只是风却冷了起来,一下子就有了几分秋意。如涛似雪的云层尚且堆积在天边,夕阳却已经强行撕开一个口子,执拗地探出几束绯红的薄光,胭脂似的抹在荡漾的水面上,金粼粼一片,使得雨后冷调子的查理大桥和伏尔塔瓦河,瞬间温情生动起来。

    与城郊冷寂的卡夫卡墓地相比,这里热闹极了。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的人们,眉眼含笑,步履轻盈,熙来攘往。除了宽广的河面和天空,不管把相机对准哪个方向,络绎不绝的游人总是不请自来闯入你的镜头。

     绕过那些金发碧眼大长腿们,见缝插针占了个临河的位置,倚栏而望,眼前奔腾不息的河流,横跨两岸的大桥,真让人有点失真感,原来这就是遥远又陌生的查理大桥和伏尔塔瓦河呀。此刻,我们竟如此相近,近得如我每天都面对的瓯江一般,触手可及。

     很多时候,我们向往一个地方,往往只需要某个小小的理由,它或许是一个人一段故事,抑或是一首诗一篇文章一首曲子。比如眼前的这座桥,这条河,我对它们的最先感知就来自于一首曲子和一个人对它们的热爱。这样的热爱感染着我。

     我走上这座古老的石桥。

     查理大桥是布拉格人在伏尔塔瓦河上建造的第一座桥梁,也是捷克最著名的历史古迹之一。它串起河岸两侧的城堡区和老城区,将那些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哥特式、巴洛克式和文艺复兴式的建筑连成一体,成为布拉格旧城建筑艺术的精华所在区域。因而,这里也是游客最密集的地方。

     欧洲人比较直接,比如在取名这件事上,不像我们中国人那么多讲究。遵照捷克国王查理四世之命而建的这座大桥,就命名为查理桥,简单得很。这座从1357年开建,直至1400年才竣工的大桥,如一条灰褐色的巨龙,静默地葡蔔在伏尔塔瓦河上,度过了六百多年的春秋。她那宽10米、长520米的身躯上,曾经印下过多少人的足迹?这里是历代国王加冕游行的必经之路,也是战争来临时军队的必经之路,更是民众生活出入的必经之路,如同所有从历史故事中走来的伟大建筑,她被加持过荣耀,也历经过腥风血雨和自然灾害。

     我和女儿慢慢地踱着,随手拣空处拍下几张照片。

     尽管暮色有几分阴沉,但完全无损查理大桥的魅力。摩肩接踵的游人,桥上摆摊的小贩,各种卖艺的街头艺人,以及一群群扑楞楞飞来飞去的鸽子,把大桥装点得格外热闹。尤其是那些形形色色的艺术家们,展示着各自的才艺,让人心生愉悦——卖画的,唱歌的,弹琴的,手工艺制作表演等,目不暇接。其中最为夺目者,属一位白长发灰胡须的男人,他手中演奏的乐器,像一只箱子,乐音低哑,我从未见过,女儿给了他小费,上前询问,也不甚明了。

    这样的查理大桥,如同一个艺术展示厅,向过往的人们展示着布拉格浪漫的一面。这种人间烟火的热闹生动,和大桥两侧那些几百年屹立不动的神话人物雕塑,形成了一动一静、一暖一冷的强烈对比,却也相得益彰,赏心悦目。

     除了是艺术展示厅外,说查理大桥是“欧洲的露天巴洛克塑像美术馆”,也不为过。大桥两头各有一座带有巴洛克风格浮雕的哥特式门楼,守护神般高高屹立。桥身两侧石栏杆上,有30尊天主教圣徒和保护神的雕像,造型各异、形像生动,属于17~18世纪捷克巴洛克艺术大师们的杰作。他们,肯定每一尊都有故事,但我并不知晓,只能纯粹当艺术作品来欣赏。

     目之所及这一切,简直就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艺术与巴洛克雕塑艺术的完美结合。难怪国王陛下要日夜守护在桥头(查理四世的全身雕像),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守着,都是宝贝呢。当然,正品现在都在博物馆,眼前这些都是复制品。

     天色渐渐暗下来,那薄薄一抹的夕光也隐去了,两岸以及桥上的灯光,渐次亮起,照暖了傍晚群青色的天空、幽蓝的河水,以及错落的红房顶,放眼四望,皆是流光溢彩的波西米亚风情。然而,当我停下脚步时,在这喧闹的人群之中,仿佛又看到了卡夫卡孤独的身影,在桥上踽踽独行。

     “我经常会为卡夫卡如此钟情查理大桥而感到吃惊,他从3岁时便开始在桥上游荡,他不但能说出大桥上所有雕像的典故,有好多次我甚至发现他竟在夜晚借着路灯的光亮在数着桥上的石子……”这是卡夫卡的朋友雅努斯在他的回忆录《卡夫卡对我说》里的一段话,特别有场景感。此时,这样的场景感不由自主地代入到我眼前的画面中来,既真实又虚幻。

     身边一只振翅而起的鸽子,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俯靠着桥上的石栏,望着眼前疾流的河水,撞击着桥墩,飞溅出雪白的水花,又奔流而去,交响乐《伏尔塔瓦河》开头那波动起伏又明快的长笛声,便如跃动的泠泠水声,在耳边响起。艺术对于人的感染力,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来临,也许平时沉没于心,但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呯”的一声就跳了出来。

     这首a小调6/8拍的曲子,以伏尔塔瓦河为名,是捷克作曲家斯美塔那的交响诗《我的祖国》中的第二乐章,也是最著名的乐章。“那天清晨,我缓缓地走上大桥,没有人知道我想干什么。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了伏尔塔瓦河的激流在撞击查理大桥的声音……”这是伏尔塔瓦河给予作曲家的创作灵感,也是这首曲子生命的源泉。

     万物之灵。此刻,我也听见了这样的撞击声。

     恒久不动的查理大桥,是一段凝固的音乐,亘古不息的伏尔塔瓦河,是永远流动的线条,它们刚柔相济,浑然天成。

     人类自古以来就择水而居,每个地方都需要一条母亲河。显然,伏尔塔瓦河就是布拉格的母亲河,她也是捷克最大的河流。在《伏尔塔瓦河》的乐谱上有这样一段诗意的说明:“两条小溪汇合成伏尔塔瓦河,流向远方;穿过茂密的森林,听见那猎人号角声的回音;流过丰收的田野,岸边传来了农村婚礼的欢乐声音;夜幕降临,月光下水仙女们在闪光的波浪上歌唱、嬉戏;奔腾的河水冲击着岩壁,发出轰响,掀起浪花,沿圣约翰峡谷滚滚而下;流向布拉格,流经古老的维谢格拉德,伏尔塔瓦河宽阔而壮观,继续向远方流去……”这样的语句足以说明一条河流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和美好。

     奔流不息的河水,有自己的去处,永不停歇的人流,也有各自的归途。有人在清晨缓缓走上查理大桥,有人在艳阳里高声欢笑,有人在黄昏的路灯下游荡。孤独的人依旧孤独,热闹的人照样热闹。

     当我慢悠悠踱至桥的另一端,一看时间,竟已九点。回头遥望,查理大桥上游人渐稀,而那个数着石子的孤单身影却在《伏尔塔瓦河》的乐声中,渐渐清晰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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