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正月初一的时候我去了我求职活动中的第一场面试，不过当然是以初生牛犊的姿态顺利失败。而农历正月初六，我又要去韩国短期留学，所以这个农历新年注定要过得潦草匆忙，我决定利用中间三天的时间，去开拓一下新版图，于是选择了香港，顺便还可以回到祖国的怀抱。
我们的酒店在「湾仔」这个地方。我心想，哇噻，这不就是我的心灵故乡吗？地铁站的主题色是草绿色的，迈出地铁之后，等人群退去，我才迫不及待地和这个站名自拍了一张挤眉弄眼的合照。香港的每一个地铁站都有一个不重复的主题色， 据说是上世纪70年代，文盲率较高的时候，为了帮助市民辨识和熟悉地铁站，特地采用了这样的设计。而且，颜色的选择也有讲究，比如太子站会选择代表贵族的紫色，钻石山站则是主色为黑色，加上少量白色，来模拟钻石在黑夜里闪耀的效果。我在想这个设计简直正中收集癖爱好者的下怀。比如日本的那些什么什么控，如果秉持着「巡礼」的精神每一站都下车去鉴赏一番，那估计三天里哪里也不用去了。当然，人家心里可能也是一本满足。酒店前台帮我们check in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绅士，能讲一口流利的中文。求职前夕的我在想，这么优秀的人才为什么不是在高端商务区上班呢？他告诉我们，今天晚上在维多利亚港有烟火秀，叫我们一定不要错过。于是我们到酒店洗了个澡，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到维港待机了。是维港的东岸还是西岸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对岸华灯璀璨的那排地标建筑，十几层楼高的彩色霓虹灯灯管，组成「花开富贵」和中国结之类的模样。它们的倒影在水面上五彩斑斓，像是一块被江水洗开的巨大油画板。不过面对眼前繁华的光景，我的脑海里并没有浮现出「纸醉金迷」之类的词语。反而是「普天同庆」「张灯结彩」这种，过年的时候用在天南地北哪里都对的词汇，让我有种油然而生的兴奋。晚上八点钟，自夜空中第一团烟火绚烂地炸开，整个烟火秀持续了三十分钟左右。在最后一发烟火在夜空中消逝了光芒之后，人群中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看来中华民族都喜欢用这样不约而同的简单方式来表达内心的兴奋和喜悦。而我带头大喊了一句「Happy New Year！」，接着我身后不远处有个激动的声音也跟着我，用粤语喊道「新年快乐！」，然后人群也随着沸腾起来。我相信那个时候，在维港烟火下翘首仰望的男女老幼，青年和警察，所有人都真情实感地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之中。并没有人知道新的一年里香港会发生什么。
翌日，坐了许久的车来到彩虹大厦。这个网红景点其实也只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楼下有个小天台可以拍到大楼彩虹色的外观，天台上有一些运动设施，还有寻常的被褥和衣物晾晒出的生活气息。这个景点和平权运动关系不大，也并没有什么指示牌，所以途中几次差点迷路。匆忙打卡以后又去了附近的「黄大仙庙」，据说很灵。节日里格外香火鼎盛，信众云集络绎不绝。解签摊位在过道里一字排开，在他们面前所有的贪嗔痴都是可以被允许的，否则也不会有这座城市如今的繁华喧嚣。因为人实在是摩肩接踵地多，再加上每位香客手里又擎着一炷燃烧的香烛，让人隐隐不安，所以我就没有进到里面。我在想，香港这座城市的脉搏在哪里？是维多利亚港两岸的那些横亘天际线的摩天大楼，还是像佛寺庙宇这类盛放着信仰和祈望的地方，抑或是城市外围的那些住宅区，在每个夜晚都会亮起成片的，微弱的光芒。
晚上到太平山山顶看世界上排名前三的夜景，遇到了来自不同国家的游客。我们偷听旁边的韩国人讲话，但他们的话并不多，只是说着「哇，好棒」之类的称赞。冬日里的太平山山顶算不上冷，但有一些料峭的寒意。我发现许多人面对眼前壮观的夜景时，都是无言的，说不出话，或者不知道说些什么。下山的时候排了好久队伍，终于打到出租车。司机脾气不太好，他把车子开得飞快，而且开车的同时，还要操作架在手边的好几台智能手机，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特工。我觉得有趣，想起Hyukoh有一首歌叫做「Citizen Kane」，一开头就是「Hong Kong taxi driver，why are you in such a hurry？」可能也是他们在香港打的时候的真实写照。
其实关于这次旅行的细节，我也是绞尽脑汁才勉强回忆起来个大概，但是有一个场景让我记忆犹新。那是第二天的早晨，我和伙伴起床打开酒店的电视机，偶然转到CCTV正在的播放的新闻。主要围绕过年这个主题，除了有昨晚的维港烟火之外，还有全国各地的庆祝活动，以及一些中国式家庭里的过年姿态。譬如：住在乌鲁木齐的父母，不远万里来到南海想和驻扎在当地的儿子一起过年，出发前在家里做了饺子，可是见到儿子的时候饺子已经早就凉了。还有：北京小伙娶了台北的媳妇，这次和老婆约定带婆婆来北京过年，婆婆做台湾菜，丈母娘做北京菜，一家人其乐融融。我们目不转睛看了二十分钟，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感动之余心里在想：中国怎么会这么大，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怎么会这么远……汪峰有一首歌唱过「希望你把我记住，你流浪的孩子，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想念着你」，在这个时候我脑海中想起的这段旋律显得非常的煽情。几个月之后，我也经历了人生中挫败感最为集中的一段时期，有一天当我听到费翔唱过的那句「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漂泊」而泣不成声的时候，想起那时的心情，和这次在香港过年的时候，也有些许相同之处。在日本的生活屡屡碰壁的时候，前辈告诉我：不用沮丧，因为我们是有选择权的。我们在这里失败了，还可以回到祖国。但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很多人，他们失败了，就哪里都回不了了。这是我们身为中国留学生，最幸运的地方。而今天我突然想起，我在日本认识的那些香港朋友，如今当他们失意的时候，又该回到哪里去呢？
高中的时候学校举办「班班有歌声」合唱比赛，有一个班级选了罗大佑的这首《东方之珠》，中间还写了一段朗诵的词，我记得在彩排的时候感动了在场所有人。今天又重新看这首歌里的歌词，才想起今年年初踏访香港时的一幕又一幕。她曾经是一座美好的城市，然而现在充满了对立、仇恨与罪恶。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还是那个善良的，美丽的，让国人引以为傲的香港吗？小河弯弯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 我的爱人
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月儿弯弯的海港
夜色深深 灯火闪亮
东方之珠 整夜未眠
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
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
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
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