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胡其人,与其谈论,我发现他确实和那些文章写的那样——具有“使命感”
吃过午饭,师姐开车带我们去了几个地方:闽台缘博物馆、清源山老君岩、九日山。
闽台缘博物馆大概是泉州最好的博物馆了吧。
“天圆地方”的建筑形制,泉州特色的红砖墙。博物馆入口在高台上,爬上层层台阶,进了馆门,走入三层挑高的大堂,地板是泉州特色的红黑相间花砖,正对大门的墙上,是泉州籍艺术家蔡国强的火药爆绘画,旁边有小展柜陈列着当时创作用的一些工具和材料,展柜上方的视频,在反复播放着博物馆开幕当天蔡老师现场创作时“爆炸”的壮观一刻。
从蔡老师的创作,我们仿佛感受到“创意”的价值。火药爆炸有危险,但不稀罕,壁画很常见,而把火药爆炸和作画结合起来,于是他就成了国际级的艺术家。就像一位收藏家所说:“最贵的收藏品,都是当时的创意之作,是人类史上的革新之作。”
博物馆很大,围绕一衣带水两岸同根生的关系,从刀耕火种的远古生活讲到现代不可分割的国策,以“爱国主义”为核心思想,展示了许多实物、图片资料,让参观者从中了解闽台地区相通相连的衣、食、住、行风俗习惯。细细看下来,需要半天的时间。
闽台缘博物馆
博物馆大厅正中,是泉州籍艺术家蔡国强的火药爆绘画
我们只是通读了一遍,便冒雨匆匆赶往老君岩。
师姐特别推荐老君岩,说那是他们学生时代郊游踏春最喜欢的地方,而且据说那是全国唯一的古代老子石刻像。
现在,老君岩已纳入清源山景区管辖,尽管它就在景区入口边,但去看一看老君岩,也需要购买70元的统一门票。
我们下车,步行进入老君岩的青苔石阶,两旁林木繁茂葱郁,空气中暗香浮动。看到那座巨大的老子石刻了——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哪一个人,出于什么心思,只是在一块稳稳当当的巨石上,寥寥数笔,刻出了一个凸额大耳长须宽袍的老者坐像。而嘴角、胡须、手指、指甲、衣褶这些部位,又凿刻得相当精细、逼真。大概对比了什么古代画像,于是此老者升级为老子,眉眼嘴角的神情,是了悟天地万物的透彻。
师姐回忆起少年时的欢娱,说:“那时,和同学来玩,还爬到老子的肩头,老子的怀抱里拍照呢。”
清源山老君岩
网上找了两张老照片,老子他老人家真是无为无不为呀
离开老君岩,上车,师姐打了一个电话,说老胡今天在九日山,我们可以去九日山听他讲讲故事,他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石都热爱得很呢。
九日山和清源山虽然地处泉州市两个方向,但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在九日山的办公室见到老胡,他正在接待两位北京电视台的记者。近年随着“一带一路”政策的引导,“海上丝绸之路”的课题很热门,泉州是海丝重镇,九日山又是宋代海上遣舶、回舶时举办官方“祈风仪典”的地方,同时山中留存了许多方文字记载“祈风仪典”的石刻,是十分重要的古代海外交通商贸证据。所以,作为九日山“当家人”的老胡,近年也接受了很多媒体的采访。
一篇采访老胡的文章如此写道:“他曾是泉州南安高甲剧团一名民乐演奏员,1985年下海到厦门一家港资企业工作,做过总经理,月薪1000多港币。1989年1月,一纸命令召唤他回乡,说是‘搞好石刻整理、准备迎接联合国考察。’遮蔽在杂草丛生中的一方方石刻,激起了老胡的兴趣。他带人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截流了四周的污水、移栽了村民果树、拆迁了100多座近代坟墓,重新修桥铺路……”
另有一段这样写的:“胡家其老人26年来,与山为邻,以石为伴,默默守护着这批珍贵的文物,也守护着中华文明中源远流长的一段历史。”
见老胡其人,与其谈论,我发现他确实和那些文章写的那样——具有“使命感”。
从五胡乱华、八姓入闽,到南安市在泉州这片区域的古代统辖地位,到泉州许多与“安”字相关的地名——南安、安溪、惠安等所寄寓的“安宁”愿望,到九日山南麓的延福寺、昭惠庙举行“冬谴舶、夏回舶”两次祈风盛典之旗幡飞舞、鼓乐齐喧,九日山山门前“东方第一大港”之万船云集、千帆竞渡……到他本人如何在荒山弃岭中披荆斩棘、清洗石刻、重描碑文的峥嵘岁月,他带着闽南口音,在大段大段的讲述中,像背熟了书一般引经据典,没有因思考而来的停顿。和背书不同的是,他在讲述中充满激情。
他指着挂在会议室门口的一块国家文物局授予的“海上丝绸之路——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证书,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去掉上面‘预备’二字。”
在无私奉献的使命感之下,老胡生出许多失落来,为曾经南安市的“县级市”地位失落,因为南安曾管辖泉州甚至厦门;为九日山在市里的边缘地位失落,因为九日山拥有这么辉煌的古代官方历史、人文石刻,而今天,竟被清源山那样一个人工景区比下去了,“清源山有什么!”,可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只知清源山不知九日山的比比皆是,这都是因为政府的宣传导向;为自己的付出感到一丝无奈,兢兢业业二三十年,经费不足,工资很少,好不容易才评得一个南安市级劳模,提了好多建设性意见却不了了之;也为后继无人失落,“年轻人都耐不住寂寞啊!”老胡这样感叹……所以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他还继续在九日山“当家”。办公楼的卫生间里,摆放着牙刷、毛巾、洗发水等洗漱用品,老胡没结婚,把九日山当家,当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尽管下着雨,但老胡还是很热情地带我们上山转了转。一路他继续讲九日山的辉煌历史,讲自己在九日山的耕耘。为了留住游客,他甚至在山下养了些动物,比如孔雀。他认为这样对年轻游客和小孩会有吸引力。不过,这些“吸引点”很快就要被清除出历史文物景区了。这座山有许多露天文物,就是那一方方的诗文石刻。老胡对石刻上的文段倒背如流,还指着一些见所未见的字考考我们。石刻有南宋时期官员“祈风仪典”后的记叙,也有文人骚客的“到此一游”,而十分令老胡自豪的是一方现代的石刻,上面是1991年2月16日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到此一游后,用若干种语言题的字句的石刻,甚至科教文组织的绿色LOGO也刻了上去。这场国际级的盛会,不仅是对古代东西交流的延续,也是老胡一生中的里程碑。
晚上,JF翻着老胡赠送给我们的《九日山石刻注释》一书,对白天的一些事略有感慨,她觉得老胡所失落的“后继无人”,不是很有道理。九日山即使不是很被文物局重视,但在泉州,它总是个铁饭碗部门,有很多年轻人还希望能进这样的部门呢。而说到年轻人耐不住寂寞,JF不以为然,在文物口,许多老文物工作者总是以老专家自居,觉得少了自己不行,紧紧把持着一线,迟迟不肯退下来,不肯给年轻人机会。
1991年2月16日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参访九日山,这场盛会,老胡至今引以为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