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行记 | 梅州:我是客家人,回到素未谋面的祖籍之地
东南行记 | 梅州:我是客家人,回到素未谋面的祖籍之地

一千多年了,客家人始终是根在北方而居在南方,始终没有自己角色的定位,简而言之,客家人始终在一个主不主客不客的夹缝里生存,强调“我”就成为一种存在的凸显,强调“我”就开始具有生存的意义。突然之间我感觉到,博物馆里那个巨大的“我”字其实不是刻在墙上,而是在千年之中一直刻在客家人的心里,刻在客家人的骨子里。

 

 

1.

 

去梅州的包车司机,我们是通过潮州的酒店前台联系的。简单地通了个电话后,我把去梅州要游览的几个地方——人境庐、客家博物馆、南口侨乡村、松口镇——短信发给了他。他估算了一下公里数,报了900元的包车价。我还了一下价,最后800元成交。从电话里感觉,司机说话很礼貌。

 

司机早晨8点准时到酒店大堂接我们,穿着白裤子和浅色衬衫,加一件米黄色夹克,五十岁不到的样子。车子也整洁无异味。

 

一路上,不知道是职业热情,还是天性如此,司机一直呵呵呵笑个不停地说话,一路都在说。

 

开始的时候,我和JF都饶有兴趣,也希望能听听潮州各种故事、新闻。

 

他告诉我们他是老潮州人,家就在牌坊街附近,从我们住的酒店怎么走走到哪里一棵大树下就到了。他跟我们讲潮州人喝茶,虽然路边所见家家户户都摆个茶盘,一个人放三杯茶,但也是分上中下三等的。功夫茶,要有功夫,这个功夫就是时间。时间不仅仅是你有多长时间慢慢喝,还得在适当的时间里喝。“像我们,一般不在吃晚饭的时候立即喝。有的人就是一天到晚喝,越喝身体越差。”他还在这里用他的方式引用了《红楼梦》里的三种喝茶人:饮驴饮马、解渴、品。

 

讲到茶,他顺便植入了一下“广告”——说自己去茶山多,知道哪些茶好,好些朋友都找他拿茶。又聊到潮州本土经济,他说:“潮州跟梅州一样,都是五线城市啦。人口红利期已经过去了,变成了老年城市,现在年轻人大多都走出去了。潮州本地有什么?日用陶瓷啦,就是马桶那种,还有不锈钢、木雕。”他说他女儿便是在广州上班。他一个朋友的孩子也去了广州,但那个朋友去孩子那里住了几天就受不了了,还是要回潮州。大城市车太多,人太挤,老年人还是喜欢潮州……他一直呵呵呵地笑着说。JF感慨他天性怎如此乐观,难怪看着还不到五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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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们走的高速公路,两个半小时左右便进入梅州地界。我拿出手机要录刚进入梅州地界的窗外景象。尽管外面只有山,但因为是祖籍,想录些影像发给父亲看看。

 

都是山。一路山峦重重叠叠。

 

从高速路眺望去,也是重峦叠嶂。

 

大概,这样的地方便是不知魏晋的桃花源。也只有这样的地方,能让人们暂时躲避战乱,躲避追杀。

 

我查看了一下地图上的水纹,尽管重峦叠嶂,但有梅江作为主水路通过梅州及周边的客家定居地,上游与江西境内的水域相通,下游经韩江进入潮汕入海口。

 

也许,客家人,或者说,躲避战乱的中原人,躲避当权者追杀的王裔仕宦,通过隐蔽的水路,进入无陆路可走的一个个仅“山有小口”的桃花源。

 

然而随着人口增长,土地资源变得紧张,桃花源不再那么尊老爱幼、睦邻友好。

 

为了缓和紧张的局面,他们的青壮丁需要再次出走,再次顺着祖先来的水路,走出去。于是,大部分人再次回到中原的城市,还有一部分人,顺流而下,来到贸易繁华的海港。当他们在海港谋生时,自然接触到许多来自海外的信息,以及去往海外的渠道,并且,海外工作的“利”更大,于是,又一部分人,在海港难以谋生的人,和很少一些有更大野心的人,飘洋出海。

 

我的祖父,1919年生人,长子,出身地方小军阀(或者说有地方自治权的地主)家庭。但在他12岁那年,我的曾祖父去世,家当被亲戚和对敌们抢劫几净。之后,祖父经亲戚推荐,到钦州打工。后来做到掌柜。因为有着南方人少有的魁梧身材(一米八几),以及爱穿白西装、柱文明杖、戴礼帽,风流倜傥,擅长交际,获得出身当地商家(据说外曾祖父有一条街的产业)的千金的青睐。那就是我奶奶。据说是不顾我的外曾祖父的反对,一心要嫁给我爷爷。她嫁给我爷爷的日子并不好过,前十几年还有她父亲关照一下,但兵荒马乱,社会巨变,加上丈夫的旧习难改,日子艰难……她去的时候,长子十五六岁,我父亲五岁,小姑姑刚出生不久。我爷爷大部分时间是抛家弃子漂泊在外,晚年才和我们住在一起。在他八十几岁的时候,我和他少有的几次聊天中,他有提起过我奶奶,说很遗憾,怎么就没留有一张她的照片,很遗憾。他说的时候,有些静默,像是想起遗落心底不愿面对的往事。

 

听姑婆说,我爷爷在解放前曾想过出洋,想过去美国。可惜,我没能听到更多的信息,因为姑婆也不太清楚,作为爷爷最小的妹妹,姑婆那时候还很小。所以,我不知道爷爷想出洋,是为了谋生,还是对远方的渴望。但依我爷爷当时的经济状况和我们家的基因来说,可能是后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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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两个半小时便进入梅州地界了,但司机已经很久没来过梅州,路不熟,他手机的导航又混乱,兜兜转转的,大概11点多才找到我们要去的第一个目的地人境庐。

 

人境庐是黄遵宪的故居。准确的说,这是一片由人境庐、恩元第、荣禄第三个“大院”组成的建筑群,统一作为黄遵宪纪念馆。

 

黄遵宪(1848427日-1905328日),生于广东嘉应州(今梅州市梅县东区下市角),字公度,别号人境庐主人,生于广东嘉应州。四岁读书,十岁学诗。1876年中举人。晚清诗人,外交家、政治家、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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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境庐很小巧,更像一座文人的后花园。它原本便是黄遵宪的书斋。自从他参加戊戌变法被罢官回乡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人境庐里,许多诗稿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得益于诗篇,人境庐反而比与它相邻的两座年头更久的故居有名气。

 

人境庐里陈列了黄遵宪的一些诗集。也讲述了他的一些事迹。戊戌变法前后,中国的诗歌发生了一场改良运动,被称为诗界革命。诗界革命冲击了长期统治诗坛的拟古主义、形式主义倾向,要求作家努力反映新的时代和新的思想,部分新体诗语言趋于通俗,不受旧体格律束缚,这些在当时都起了解放诗歌表现力的作用。黄遵宪是“诗界革命”的主将,是嘉应州的一代诗宗。他曾辑录了客家民歌九首,收入《人境庐诗草》之中,大大地提高了客家歌谣的社会地位。梁启超说:“近世诗人,能镕铸新思想入旧风格者,当推黄公度”;“公度之诗,独辟境界,卓然自立于二十世纪诗界中,群推为大家”。  

 

  “寸寸山河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赠梁任父母同年》。这首诗是黄遵宪于1896年(光绪22年丙申)书赠梁启超的诗之一。黄遵宪痛心于英占香港(1842)、日占台湾(1895),在诗中呼吁国人像杜鹃一样忧国,像精卫一样坚持努力,以制止国土分裂。

 

作为一名爱国诗人,黄遵宪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但作为一名官员,在政治上他是相当保守的。黄遵宪曾于1882年(光绪八年)至1885年出任清政府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他亲眼目睹了1884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但是这并没有启迪他思想革新,反而使他愈加保守。黄遵宪作《纪事》一诗记载了美国总统大选的情况和感触,得出了“共和政体万不能施行于今日之吾国”的结论。同样,在诗界革命中,梁启超、黄遵宪等强调保持旧风格,使得这场诗界革命只是旧瓶装新酒,在中国古典诗歌的改革上虽有前进,却成效不大。

 

与人境庐相邻的分别是恩元第和荣禄第,都是典型的客家传统围屋。那种大院小院、大天井小天井、大屋子、小屋子环环相套的格局,令人如游走迷宫。恩元第原为黄遵宪的叔父所建。荣禄第是黄遵宪结束日本参赞官一职后回乡建造的。据说黄遵宪出生的宅子是这片故居后面的德善堂,他在那里成长、成家、以及辞别赴京赶考。但是世事变迁,那座房子已被很大程度地破坏,产权也早已更改,现在仍有当地居民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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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参观完黄遵宪故居,已是中午12点。但我们计划去的餐厅在梅江的另一侧,而接下来的第二个参观目的地客家博物馆就在黄遵宪纪念馆旁边。

 

其实,黄遵宪纪念馆和客家博物馆都同属客家公园。整个客家公园面积非常大,占地170亩,有6座独门独院的展览馆,以及一些庭院、花园。我们时间有限,看完名声在外的黄遵宪纪念馆,便直奔那座中国客家博物馆大楼了。

 

梅州市是历史上客家民系的最终形成地、聚居地和繁衍地,更是全世界客家华侨的祖籍地和精神家园。1994126日至8日在梅州市百花洲影剧院举行的第十二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上,梅州被尊为“世界客都”。2005328日,中国客家博物馆奠基兴建,200710月由梅州市政府批准成立梅州市客家博物馆,200848日落成并对外开放。20086月经广东省政府批准成立广东客家博物馆,20092月经国务院批准冠名中国客家博物馆。一些相关的资料说,中国客家博物馆是国内唯一收藏、研究、展示、传承客家文化的专题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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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客家人,有一段资料文字是这样解释的:

 

“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次大规模的人口迁移现。因战乱、饥荒,大批中原汉人背井离乡、长途跋涉,或东移,或南迁,从而形成了中国历史上普遍的一种社会现象。但因迁移而形成一个特殊的族群,形成自己有别于其他族群的特殊的语言(方言)、习俗和传统的,却只有客家人。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由不断的南迁而形成客家人这样一个族群,又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文化事件。”

 

在走进客家公园的大门时,便看到了一口井,井沿上赫然四个烫金大字“饮水思源”。当时心下一想:这个“源”是指遥远的北方祖籍还是眼前的南国?抑或是思念难忘的祖先故土还是感恩生养成人的南方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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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中国客家博物馆的楼门后,迎面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亻厓”字(“我”、“我们”的意思),我作为客家人,用客家话念出这个字,一下子觉得好亲切。为什么要把这个“我”字放在博物馆进门的中央位置?而且是这样巨大的一个“我”刻在这里呢? 

 

参观了主展厅后,我似乎找到了博物馆把这个“我”放大镌刻在中央位置的原因。

 

在主展厅里,图文资料展示说:

 

中国历史上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有过五次或六次,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客籍民族学家罗香林为代表的研究学者认为,客属民系自晋朝以来,一共经历了五次大规模的迁徙,并在这五次迁徙过程中繁衍发展而来的。其中前三次对客家民系的形成至关重要。第一次在两晋时期,始于永嘉之乱,大批中原人举族南迁至长江流域;第二次始于唐代,小部份北方人因安史之乱,由长江流域迁往相对安宁的闽粤赣交界;第三次在两宋时期,北方民族入侵,又有一批汉民迁往赣闽粤地区,与更大量的畲、瑶等少数民族逐渐交融,最终在宋朝后期定型,发展成为客家民系;第四次是清朝初年,赣南由于满族统治者的蹂躏以及瘟疫发生,人口锐减,加之闽西和粤东人口膨胀,清政府通令沿海居民向内地挤压,一部分沿海客家人又回迁赣南,另有一部分由粤东迁往四川;第五次在清朝中后期至近代,不少客家人从粤东、闽西一带迁往沿海,大量移居海外。 

 

很难想象在几个世纪之中,这样一批又一批人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拖儿带女,扶老携幼,一步一步,用双脚丈量着几千里的路途。

 

前方在哪里?前方有什么?一个个未知,一个个疑问,在汗水和血里逐一展开,没有答案,也没有人给他们答案。我想他们在迈出离家的第一步时,就把生或死交给了命运,交给了路途。 

 

来的都是客,但“客”并不一定总是受欢迎。当人口激增、生存资源变得紧张的时候,矛盾甚至争斗便在所难免。明清时期南方的族群混居地区,先住民和后住民之间曾经发生过多次大小规模不等的激烈冲突,史称“土客冲突”,其最高峰是清朝末年发生在广东的土客械斗。

 

土客冲突发生的地点很多,凡有客家人居住的地方如台湾、海南、广东、广西、福建、江西、湖南的许多地方都曾经发生过。土客冲突发生的时间跨越度也很长,从明朝中期到清末,但绝大多数土客冲突均发生在清末(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十九世纪末)。 

 

过去是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现在还在饮水思源,一千多年了,客家人始终是根在北方而居在南方,始终没有自己角色的定位,简而言之,客家人始终在一个主不主客不客的夹缝里生存,强调“我”就成为一种存在的凸显,强调“我”就开始具有生存的意义。突然之间我感觉到,博物馆里那个巨大的“我”字其实不是刻在墙上,而是在千年之中一直刻在客家人的心里,刻在客家人的骨子里。

      

 站在主展厅里关于客家话的影像墙前,反复地听视频里播放的动画孩童用客家话朗诵诗歌,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祖在梅州的定居地已无处可寻,那些几辈子前的同宗后裔皆飘零散居各处,但是,乡音未改。

 

我仍记得小时候,我和弟弟跟父亲这边的族人说的是客家话,但因为我妈妈是本地人,她说的是本地话(粤语语系方言),我们和她说话就用本地话,甚至我和弟弟之间也说本地话。而那些叔公、伯伯、叔叔们来串门,听到我和弟弟用本地话交流,就会严厉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你怎么不用自己话讲?!”不知不觉,我和弟弟之间的交流回归到了客家人的正统。但是小时候,觉得说客家话“很土”,我甚至在学校,都不好意思当着同学的面和爸爸打电话。上大学之后,随着对客家民系分布之广的了解,也去了一些地方,接触了一些其他地方的客家人,并且能凭着语言上的相似,或是习俗文化、饮食上的共同记忆而彼此认同。这个时候,逐渐对自己作为客家人的一份子,拥有客家人的一些文化记忆感到奇妙。

 

或许,来梅州,也不仅仅是为追寻祖地。也是想来找一份作为客家人的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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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说老实话,中国客家博物馆让我有那么点失望。或许是我之前的期望太高。这座博物馆的学术性不高,对客家文化的形成没有专业的展示,对客家文化的研究也没有权威的介绍;相反,博物馆的娱乐性过强,太多的粗陋模型,太多烂俗的旅游商品,以及一些我觉得更像是云贵少数民族的而非客家人的装饰物。另外,博物馆的科技含量也不高,布展方面有待提高。馆内固定陈列的《客家人》主题展览,有“客从何来”、“客家风情”、“地标围屋”、“人文秀区”、“客家腾飞”五部分,只第一部分有可看性。博物馆也有展板资料讲述了有多少将军、文化人、名人是“梅州籍客家人”。这一点令人纳闷。既然冠以“中国客家博物馆”,为什么不跃出“梅州”一地的小范围,把目光和视野放及整个“客家”这个大世界?正是客家人吃苦耐劳、崇文尚武的传统,才培育了客家人一代又一代文武人才。实际上这是客家世界包括梅州在内的传统。中国南方的热土容下了客家,而梅州就更应该容下整个客家世界,这才是“世界客都”应该具有的气魄和肚量,也才是“世界客都”真正的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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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离开客家博物馆,我们直奔吃饭的万秋楼。途中经过人境庐附近的小溪唇,一座城中村,有许多客家老房子,门前有水塘,据说过去许多梅州文人雅士是从这一带的私塾走出来的。老梅州人爱称这里为“攀桂坊”。

 

然后在过梅江大桥之前,梅江区政府附近,穿过几条骑楼街, 那种感觉,就好像老梅州几十年如一日。

 

过了梅江大桥,往梅县方向跑,置身于全国无二致的中小城市街景,路边各种打折服装店、促销的电器店、手机电信店、甜品冰饮店……万秋楼就在这片热闹新城的边缘,突然清静了下来,四周换成二三十年前走廊外置式的居民楼。万秋楼跻身于这片参差不齐的居民楼中,独门独院,里面是客家围屋的建造形制,但材料是钢筋水泥的。点了客家酿豆腐、空心菜等几个客家家常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吃完饭,两点半了,我们还有两个远的目的地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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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口镇侨乡村距离我们吃饭的地方不远,二十多分钟便到了。没有《孤独星球广东》里说的那么有诗意,只是一座比较干净的,有许多客家围屋的乡村。JF甚至感到失望,因为围屋似乎都很小,不像许多土楼宣传片那样壮观。我和JF沿着乡村水泥道走,路边几座不同规格的小围屋,都住着人,从铁门看进去,里面的庭园倒是挺漂亮的,安静、干净,天井中摆放着一盆一盆的花草,花池边沿贴着漂亮的马赛克瓷砖。我们的司机不知从那条路走的,在隔着农田的那一头远远地向我们招手,打我的电话,说这边有座可以参观的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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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田埂小径穿过,来到司机向我们招手的地方。又穿过一个小果园,踏上一处开阔的地坪。

 

嚯!好大的门脸!跟王府的三开门一样!

 

“南华又庐” ?听起来这还是屋主的第二居所。

 

正门的地坪上,站着一小撮参观者,他们刚从里面出来,在地坪上喝水,抽根烟,说笑。 我们往中门走去,那一小撮人里,一位老先生向我们伸出手掌,说门票五块钱。

 

“咦?还收门票呢呀?人境庐和客家博物馆都免门票了。”

 

老先生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笑。   

 

“在哪买票?”

 

老先生指指自己。

 

“嗯?您?”原来这房子是这位潘姓老人家家族的。属于开放参观的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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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很大,和黄遵宪纪念馆一样,大小厅堂一个连一个,大小庭院错落有致,墙壁上还可见许多漂亮的彩绘,房屋后面还有木雕做得很漂亮的两层楼房。三列纵向的建筑群两侧,隔了可走车的甬道,还有成片房屋,而且这些房屋仍住着人。和中间大宅所散发出的阴湿旧气不同,外围住人的宅子虽然也是以前的围屋,却似乎有着现代化的内在,我们能从门窗看到里面铺着瓷砖地板,放着液晶电视,还有孩童的欢声笑语。

 

其中几间房内,有一个关于梅州围屋的摄影展。所有的照片底下,都标明了围屋的建造者——几乎全部是南洋华侨。和现在许多出国打工的人一样,上世纪初或者更早出洋的人,赚了钱,也总是要寄回家,以及回家建造一座漂亮的宅子。而这座宅子,或许他们一辈子也住不了几个月。但和现在许多把全家移民了的人不同,那时的出洋谋生者,父母妻儿宗族大多还留在家乡,包括自己,晚年也是要回到家乡,落叶归根。

 

出了大门,看见潘老先生坐在院墙尽头的廊下,像南方小镇许多无所事事的老人,只坐看光阴流逝。

 

我走过去,拍了张他坐在那里的照片。然后我问他,是第几代人,他说十七世。我又问,为什么都住在两边而中间那么多房间都空着。他说,中间是祠堂,祠堂不能住。我说:“这里挂了好多红灯笼呀!”他笑,说:“我孙女刚出嫁,就在过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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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告别潘老先生,我们回到村口的停车场。在汽车开上公路一小段时,看到路边支有个豆腐摊,边上无人,就像在摊晾豆腐。

 

“客家豆腐哦!”我让司机停一下,放下车窗,拍照。但一个女人从公路十几米开外的一栋楼房里跑了过来,一边厉声喊:“不能拍照!你要几个?”

 

她站在豆腐摊边:“要几个?”强硬的。

 

“多少钱一个?”司机笑着问。

 

“一个一块。”

 

“……两个吧。”司机想了想。其实他不是真想买,但好像不得不买。

 

“两个?”女人的声音上扬,对于这个数目很不满意。一边利索地包了两块豆腐,递进车窗。

 

司机从掏出的一把钱里拣了两张一块的出来,但一张里夹带多了一张。司机还同时把兜里的一颗糖递给女人,说:“给你一颗糖。”

 

女人点了一下钱,发现多了一张,说:“一块一个,你给我三块?”还是不屑的腔调,把那多出的一块扔了回来,同时扔回来的还有那颗糖,“这个我不要。”

 

司机怏怏地笑。

 

我和JF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司机说:“客家女人很厉害的。我在永定那边有亲戚,去年去,他们那些女人都说你怎么没给我买礼物!”

 

那是,客家女人在那些礼教严苛的年代,也是从来没裹过脚的。她们和丈夫一起劳作,或是即使在丈夫外出时,她们也能独立耕种农田。

 

JF想起在客家博物馆看到的客家家训,其中有一句:“惧内长富贵,欺妻一世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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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继续上路。看看时间,都四点多了。而最后一个目的地,松口镇,离这七十多公里。到那里就得六点了。且松口和潮州在相反方向,如此,回去的路更长了……这么思虑着,司机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说不去松口的话,我们现在还有时间,回程不走高速,可以带我们去看一些沿途的古村。这样便可以一边回潮州,一边多看几个有意思的地方了。

 

可惜,我们当时做功课太浅,只是大致听说松口是个千年古镇,所以想去。但遭遇时间困难时,便放弃了。后来通过资料了解到——“松口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是历史上的古战场之一,历史上大小战事繁多,境内至今还留下战场遗迹,1918年孙中山先生曾专程考察松口。松口地处于客家母亲河梅江的下游,是个依山傍水的小盆地。盆地内是丘陵,梅江、松源河两岸土地肥沃利于农耕,水陆交通方便利于商贸。宋末元初,来自福建汀州府各县的汉人大量迁入松口。迁居松口的汉人在这块热土上安居乐业繁衍发展得很快,明末清初以后,松口人口暴满又纷纷迁移外地谋生。由于松口旧时是个商业重镇及种种历史上的原因,造成松口‘百姓杂居’的现象,松口镇居民一万多人,有121个姓氏,各地现存很多古民居和文物古迹。松口至今还保留了各时期的街道建筑。梅东桥下,沿江一带的大街,便于货运,商业繁荣,店铺多二三层的沙灰木楼,街道则于民国初年扩宽,是改良式的明清建筑。在大街北侧,还保留着小街小巷、石板地,如世德新街,基本上是原来的明清街道。上世纪30年代初,华侨投资家乡建设,在火船码头一带建了一批钢筋水泥店铺。其中火船码头附近,华侨廖舫州、钟成材等投资建‘骑楼式’的欧陆南洋风格的店铺,很有特色,可说这时期的代表。”

 

如此看来,松口是汉人进入梅州,和许多梅州籍客家人走向外界的通衢。因为功课做得不到位,区区70公里的距离就让我放弃了一个了解“华人移民”的实地探访点。

 

而司机所说的一边回潮州,一边“沿路看几个有意思的地方”,不知道是子虚乌有,还是我们错过了。总之,那段没走高速的回程,我们一路不停地走了四、五个小时。窗外所见,除了山沟沟还是山沟沟,甚至都路过了著名的凤凰单枞所在的山脚。如果不是这个司机还表现得比较令人放心,我们真担心会被卖到哪个山沟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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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回程,司机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怕我们闷,一直在说话。他开车很规矩,无人的路,时速还保持在三十四公里。窗外偶尔出现一些村庄,沿公路两侧的还盖起了颇像样的楼房。

 

司机说:“这都是空心村,出去赚了钱,回来盖了几层楼,但没法住。他们这里只有过年才热闹。年轻人待在家没事干,脑袋嗡嗡嗡的。这些在路边的还好,有的住在山里,连路都没有,还得爬山出来。我有一次拉一个香港的客人,去宁德,那时候还没有现在交通那么好,山路,挺晚的了,一辆摩托车拦路。哎呀,那个香港客人怕得要死,以为是要抢劫,说车厢后面有水果,把水果都给他!……那个人说,老婆要生了,希望我们帮帮忙,进村帮拉到医院。但是我们害怕呀!深更半夜的,路又不好走,他们那种山路都不知道进得去进不去呢,这轮子要是滑到坡里就惨了,而且进村后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呢!我们说,你先用摩托车拉出来,但他说疼得拉不出来……”

 

也不知最后那摩托车男子的媳妇怎样了。

 

司机说,拉客人多了,什么人都遇到过,还有坐车后不给钱的,下车说没有,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还有跟你借钱的,荒郊野外的,你能不给他?

 

我想起我和JF在哈密包车,那个包车司机在接我们咨询的电话时,还特地问我们的性别。他后来跟我们说,如果我们是两个男的,甚至一男一女,他都不敢接这活儿。其实,我们还担心他呢!上车前偷偷拍了他的照片和车牌,发给家人备份。(我想他也看到我们拍他了)

 

还有一次,我上大学的时候和一个同学去山西祁县乔家大院,参观完之后坐巴士回平遥了。但刚回到平遥,同学发现相机落在乔家大院外面的一个商店里了。便又乘巴士折返。再出来时已天黑,没有巴士了。那里也没有出租车之类的。只好在路边拦车。一辆接一辆,都只是飞驰而过,终于,一辆大卡停了下来,驾驶室坐着两个男的。不敢上啊,害怕。可是一直打不到车怎么办?爬上车。一路也不怎么说话。一个小时,终于到平遥,看到一辆公共汽车,大卡把我们放下来,交代给公共汽车售票员大姐。那两个男司机,竟然在这时候舒了一口气,说:“挺害怕的,怕半道儿被你们敲诈。”

 

路上,这位潮州司机说,这个村子里有几个古宅,去看看吗?但彼此天已全黑,村子摇曳着些微灯光。“不看了,太晚了!直接回去吧!”我和JF都觉得有点头晕脑胀。而且,大晚上的去看老宅子,那些宗祠老房子,也太森森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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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过了一条江面的大桥,灯光比较繁华,司机建议说,这山上有座很大的寺庙,还有一个五星级酒店,是梅州首富开的,上去看看吗?我们也真是坐车坐得头晕脑胀了,只一心想快点回到潮州的酒店,也拒绝了司机的建议。

 

就这样,司机以时速三四十公里的规矩速度,于晚上九点多把我们送回到潮州老城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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