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思乡者的开拓史
一、蜀地祸起,民生凋敝;
复兴之计,移民实川
明末清初,川蜀地区经历战乱、瘟疫、虎患、饥荒种种灾难,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土地荒芜、百业凋敝。
魏源《湖广水利论》云:“当明之季世,张贼屠蜀,民殆尽”记述了川蜀地区的百姓惨遭地方军阀屠戮的历史;《清圣祖实录》中“蜀省有可耕之田,而无可耕之民”的记载则足以可见“天府之国”由于人口剧减,导致耕田废弃,农业衰落;《雅安县志》云:“内江‘瘟疫大作,人皆徙散,数百里无烟’,雅安‘酿成瘟疫,上南之人,死亡严重’”的记述则表现了瘟疫肆虐,民不聊生的社会惨状。乱世的云烟弥漫在蜀地上空,遍野的哭喊哀嚎。人口锐减,行业凋敝,经济发展水平急剧下滑;虎豹成群,盗贼横行,社会秩序也极度混乱。
直至清朝统一全国,政府加强了对西南地区尤其是四川的管理,川蜀才逐渐走上了复兴的道路。为了增加人口、恢复农业生产、振兴经济、巩固边防,清政府决定实行“移民实川”政策,鼓励湖广地区乃至全国各省的人民移民四川,复兴曾经繁荣的“天府之国”。
于是,在清政府种种移民优惠政策下,清初出现了 “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
二、陌路相逢,同乡情深
背井离乡,溯长江而上;抛家弃业,越千山而往。为了开辟农田、躲避税收、积累财富,湖广之地乃至陕、晋、鲁、桂地区的人民纷纷迁移入蜀。
然而,陌生的环境中,移民与土著人关于土地所有权的矛盾、与其他地区移民因种种利益而发生的矛盾时有发生。由于人口混杂,导致社会秩序不稳定,各新兴行业的经济利益也得不到保障,商业活动缺乏公正安全的社会规范。同时,教育、祭祀、娱乐活动也都急需固定的场所。于是,同乡人共同集资建立的移民组织——“会馆”应运而生。
会馆承担了众多职能,其中最为主要的,便是为同乡人提供寄居场所、维护同乡利益、举办祭祀活动、联谊活动、商业活动、娱乐活动。可以说,会馆就是一个小社会,有商人的吆喝,有名角的戏腔,有祭祀先祖的人,有接受会馆“义学”的学子。在这个微型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多了一层“同乡”的情谊。当同样远赴他乡的人们聚集在会馆之中时,商业交易多了一份信赖,艰难困苦的生活也多了一丝温暖。
三、湖广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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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王宫
走进历经三百多年风雨的湖广会馆,香烟缭绕,辕门矗立,气势宏伟的禹王宫伫立眼前。禹王正坐大殿中央,手持石耜,目光深邃,仿若面前依旧是那九州山河、滔天江水。
《庄子·天下篇》云:“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遥想千年前,大禹疏浚江河,开辟良田,使百姓安居乐业。正是感恩大禹的恩德,百姓祭祀大禹,以祈求家畜兴旺、五谷丰登。祭祀“禹神”的风俗由此从蜀地诞生,进而扩散到全国各地。随着湖广移民的大迁移,禹文化又被带回蜀地,湖广会馆中巍然而立的禹王宫,即代表了湖广地域的祭祀风俗与川蜀当地文化的融合。
远道而来的他乡人,在陌生的生活环境中,盼望着得到神的保佑。这使我想到了妈祖文化。妈祖是流传于中国沿海地区的传统民间信仰,对于航行在风浪中的商人来说,无论他们远航至何处,他们都相信,船舶上所立的妈祖神位,都保佑着远行人平安回到故乡的海港。随着唐宋海上丝绸之路繁荣、元代海运漕运发展、郑和七次下西洋,走出国门、远赴他乡的中国人遍布东南亚乃至东亚、南亚。妈祖文化也传遍四海。如今,全世界已有妈祖庙近5000座,遍布20多个国家与地区,信奉者近2亿人。
在中华民族的文化中,乡土文化是其中重要的民族文化。而风俗习惯又是乡土文化中重要的一环。敬奉禹王由川蜀到楚地,再由楚地回归川蜀,祭祀妈祖由东南沿海到大洋彼岸。祭祀地方的乡土神,都足可见远离故乡的中华儿女对传统风俗习惯的坚守和对故土的浓浓思念。
一座座“禹王宫”、“妈祖庙”,是远赴客土的人们心中的梓乡与港湾。初涉蜀地的湖广人民,面对长江之水、崇山峻岭时,他们谦卑地向神灵祷祝,渴望蜀道无恶虎,江水无浊浪。他们希望在神灵的保佑下,过上富裕的生活,这便是古代劳动人民的信仰。没有回头重返故乡的选择,当下也没有殷实的生活,楚地的人民祭祀大禹,这不仅仅是祭祀神灵、怀念乡土,更是希望日子风调雨顺,这其中蕴含的生活态度,是对未来的积极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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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安公所、广东公所
齐安公所的正门朝向东南方,那是湖北黄冈的方向,也是移民故乡的方向。
会馆南望东水门码头,背倚青山,饱经三百多年风霜,齐安公所再也不见当年商贾云集、门庭若市的景象。黄色的墙壁与青砖黑瓦相衬,肃穆的殿堂与玲珑的戏楼相接。如今的会馆,只有偶尔走过的几个现代人。方方正正的天井下,雨珠滴落在石缸中,水满溢出,滋润着青石板上那片墨绿的苔藓。
站在广东公所戏楼一隅,望着空荡荡的戏台与台下湿漉漉的长凳,想象百年前这里众百姓汇聚一堂、共同看戏的往事。戏剧大多是为同乡人演绎,所请的戏班子也多唱家乡的戏剧。或是达官显贵,或是市井俗民,来这会馆中一坐,便不分高低贵贱,端茶倒水、唠话家常、观戏听曲,在乡音的交错中,满满都是对故乡的怀念。
会馆举办“看戏”、“祭祀”这样的活动,不仅使远道而来的移民获得家乡般的温暖,更增强了同乡人的凝聚力。会馆本身作为同地域移民的精神寄托,也实现了娱乐群众、慰藉群众、团结群众的目的。
湖广会馆议事厅正中高悬四个大字“来则安之”。湖广移民既然已越过千山万水来到川蜀,不妨放下对故乡的思念,干一番大事业。劳动人民是有“闯劲儿”的,不论是“走西口”、“闯关东”还是“下南洋”,从古至今,多少平凡的人民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离开故乡前往未知的土地。过上好日子——这便是人民永恒的追求。对于普通的劳动人民来说,多几亩地、多收获几石米,进而过上好日子,便是生活的全部。古代劳动人民不仅有“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更有一种追求幸福生活的开拓精神。
“来则安之”,是对这些陌生的来客最好的精神慰藉,安抚住那颗勇敢却又有些许迷惘的心。他们把对故乡的思念转化为对未来开垦的力量,移民文化内含的深层次精神,其实是一种开拓者、冒险者的无畏拼搏、开创未来的精神。
会馆不闻当年戏,江河依旧万古流。战争、拆迁、重建,湖广会馆或已不是当年的容貌。但面前的长江水,携带着历史的沧桑,还依稀记得会馆的旧容。那些自长江下游而来的跋山涉水的远客,在过去的几百年间,他们从事农业劳动与商业贸易,使自明末以来衰落的川蜀之地再度繁荣。“湖广填四川”,不仅仅是一次政府引导的移民活动,更是古代劳动人民对自己生活蓝图的构建与探索。再普通的劳动者也有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再安土重迁的老古人也有对远方的向往。湖广会馆,让世人理解古人的开拓精神。
对故乡的思念与对远行的渴望,这两点从不冲突。一个有开拓精神的人,正是背负着家庭甚至家族的重托,漫漫长路,整夜思索。“为了更美好的生活!”他们在心中呐喊。即使在那个三百多年前不发达的社会,也没有人会放弃幸福的生活,而幸福的生活恰恰需要人去拼命探索。移民,移民,是从楚地到蜀地,是从故土到远方,他们怀抱无限憧憬,在川蜀大地上,他们是真正的开拓者。